「屏風上的畫」 如何 彰顯 身份？一場正在 敘述 階級 規則的 視覺革命

想像一下，你走進一個現代家居賣場，挑選一座屏風。你考量的可能是它的顏色、材質是否搭配沙發，或是圖案是否足夠「療癒」。它可能是一幅印刷的抽象畫，或是一片素雅的竹林。在「舊世界」的認知中，屏風上的圖案，僅僅是為了「好看」，是一種裝飾。

然而，讓我們穿越時空。想像你是一位需要覲見日本幕府將軍的訪客，你被領進一間「大廣間」（會客室）。映入眼簾的，是一對橫跨整個房間的巨大金箔屏風，上面繪製著氣勢磅礴的《龍虎圖》。你感到的，絕不僅是「好看」，而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嚴與權力。龍與虎，正以兇猛的姿態，宣示著主人的地位。

這就是**「屏風上的畫」**的真正意涵。它從來都不只是裝飾，它是一種精心編碼的視覺語言，是主人用以宣告「我是誰」、「我擁有哪些權力」的告示牌。本文將深入解碼，為何現代眼光難以理解這層「身份象徵」，以及這些畫作是如何透過主題、畫師與材質，精確地敘述了數百年來的階級規則。

「屏風上的畫」的挑戰：為什麼 現代眼光 難衡量 它的 身份象徵？

在當代，我們習慣了藝術的普及化。我們可以輕易地在網路上購買博物館名畫的複製品。這種「人人可得」的便利性，使我們在回看歷史時，產生了一個巨大的盲點：我們誤以為「屏風上的畫」也僅僅是一種「風格選擇」，就像我們今天挑選壁紙一樣。

被忽視的「主題」：不只是山水與花鳥

當我們看到一幅古代屏風上的花鳥畫時，我們可能會想：「哦，這很雅緻，主人喜歡大自然。」這是一種典型的現代誤讀。在古代東亞，尤其是深受中國影響的日本，萬物皆有寓意。例如，日本安土桃山時代的武將們（如豐臣秀吉）極度偏愛鷹。屏風上的《松鷹圖》，絕非單純的風景畫，它是「力量」、「霸權」與「敏銳」的象徵。鷹的利爪與銳利的眼神，時刻在提醒觀者主人的武力與地位。相較之下，文人雅士則可能偏好「梅蘭竹菊」四君子，以彰顯自己的清高與品味，這與手握重權的武將截然不同。

「功能性」的悖論：當裝飾性壓倒敘事性

現代屏風的核心功能是「隔間」與「裝飾」。但在歷史上，屏風（特別是畫作）的核心功能是「敘事」與「宣示」。最極端的案例，莫過於中國古代皇權的象徵——「斧鉞屏風」。這是一種繪有斧頭圖案的屏風，專門設在天子御座之後。它存在的唯一目的，就是以一種近乎威脅的方式，宣示皇權的「生殺大權」。在這裡，畫作的「敘事性」（代表刑罰與權力）完全壓倒了「裝飾性」。如果我們只用「好不好看」來衡量它，就完全錯失了它作為「身份象徵」的核心價值。

「屏風上的畫」如何重寫規則：主題選擇 與 畫師名氣 的角色

屏風上的畫作，絕非隨興所至。在那個階級森嚴的時代，誰能畫、畫什麼、用什麼畫，每一項都是被嚴格定義的。畫作的內容與形式，共同構成了一個複雜的身份識別系統，精確地標定了主人的社會座標。

核心要素：畫作主題的「階級性」

不同的主題，對應著不同的社會階層與權力。這套規則在當時是社會共識，不容僭越：

• 皇室與幕府（最高統治者）： 專屬的主題包括「龍鳳」（天命所歸）、「日月」（君臨天下），以及如前所述的《龍虎圖》或《松鷹圖》（展現絕對的武力與權威）。例如，日本二條城二之丸御殿中，狩野探幽所繪製的屏風，其題材的選擇便是為了彰…顯德川幕府的至高無上。
• 大名與武士（封建領主）： 偏好能展現家族歷史或功勳的「戰爭繪卷」（如《關原合戰圖屏風》），或是展現其領地富饒的《洛中洛外圖》（描繪京都繁華景象），這既是炫耀，也是對領地治理能力的宣示。
• 文人與僧侶（知識階層）： 鄙視金碧輝煌的風格，轉而追求精神層面。他們偏好「水墨山水」或「禪宗公案」（如《瓢鮎圖》），用以表達「出世」的哲學思想與個人品味。

關鍵要素：畫師流派與「隱藏成本」

能請到哪位「大師」來作畫，本身就是一種無可比擬的身份象G。在日本，沒有比「狩野派」（Kano School）更能代表權力的畫派了。狩野派世代服務於幕府與大名，掌握了最頂尖的繪畫技術與最昂貴的材料（如金箔）。能擁有一對狩野派畫師（如狩野永德）繪製的屏風，等於是向所有人宣告：「我與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力者，在同一個品味圈層。」

那麼，一個常見的問題是：平民百姓不能擁有屏風畫嗎？可以，但他們能擁有的，在主題、材質和畫師上都受到了嚴格限制。他們可能只能擁有《庶民生活圖》或《農耕圖》，畫師是匿名的，材料也只是普通的紙和墨。屏風的「畫」，在當時就是一面精確反映社會地位的鏡子。

超越「裝飾」：解讀「屏風上的畫」的 3 個維度儀表盤

當我們下次在博物館或畫冊上看到一座古代屏風時，不應只問「它美嗎？」。我們需要一個新的「儀表盤」，從三個維度去解讀它背後隱藏的身份密碼。

核心指標：主題隱喻（畫的是什麼？）

首先解讀主題。是龍、虎、鷹嗎？這是「權力」的語言。是梅、蘭、竹、菊嗎？這是「品格」的語言。是繁華的都市景象嗎？這是「財富」的語言。是禪宗故事嗎？這是「哲思」的語言。

輔助指標：畫風流派（是誰畫的？）

觀察其風格。是金碧輝煌、線條粗獷、充滿力量感嗎？這很可能出自服務於武將的「狩野派」。是水墨淡雅、留白眾多、意境悠遠嗎？這可能來自「文人畫」或「禪宗畫派」（如長谷川等伯）。畫師的流派，直接標定了主人的「朋友圈」。

關鍵指標：材質工藝（用什麼畫的？）

最後，看它的「物質成本」。畫布是絲綢還是紙？顏料是普通的植物染料，還是昂貴的礦物顏料（如石青、石綠）？最重要的是，是否使用了大量的「金箔」？在古代，黃金是終極的財富與權力象徵。滿鋪金箔的「金屏風」，在昏暗的城堡房間內，不僅能反射燭光照亮空間，更是在用黃金的光芒，閃耀著主人的無上地位。

以下表格總結了這個「身份解讀儀表盤」：

解讀維度	分析重點	代表的身份象徵	常見案例
主題隱喻	畫作的內容與寓意	主人的權力類型（武力、德行、財富）	龍虎（霸權）、四君子（品格）、洛中洛外（財富）
畫風流派	畫師的風格與歸屬	主人的「品味圈層」與人脈	狩野派（武將）、文人畫（士大夫、雅士）
材質工藝	使用的材料（金、銀、礦物）	主人的「經濟實力」與社會地位	金箔屏風（最高權力/財富）、水墨紙屏（文人哲思）

「屏風上的畫」的未來：一個關於 視覺敘事 的選擇

屏風的歷史，是一部不斷演變的視覺敘事史。從最初彰顯天子威儀的「斧鉞」，到武將炫耀權力的「龍虎」，再到文人寄託情懷的「山水」，「屏風上的畫」始終忠實地反映著主人的身份與內心。

如今，這項「宣示」的權力回到了我們自己手中。當我們在客廳擺放一座屏風時，我們也正在做出一個「視覺敘”」的選擇。是選擇一片寧靜的風景來撫慰心靈？還是選擇一幅大膽的抽象畫來彰顯個性？無論如何，我們都在用這面「畫」，向世界無聲地宣告：「我是誰」。